诺言已老,遇见恰好

苏格兰折耳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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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喜欢你七年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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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直到离开前何筱都没敢再看程勉一眼。

临走时匆忙上了车,拣了个靠窗的座位,兀自低着头,没多久,却听见有人在敲窗户。何筱侧头看去,一下又撞进那双乌黑深邃的眼眸中。程勉就站在车外,一米八几的身高,微仰着头,用口形示意她打开窗户。何筱知道他的性子,稍稍迟疑了一下,拉开了车窗。

一个白色食品袋被递了过来。

“给你准备了些吃的,你中午吃得太少,等会儿路上吃点,免得晕车。”

何筱愣了一下,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唇边有些许笑意,温暖而干净,这一瞬间她突然感觉到心底泛起一阵酸涩。原来他都记得。

慌忙接了过来,何筱哑声道了谢。

程勉看着她,叮嘱道:“到家了给我发短信。”

“……嗯。”

“这段时间比较忙,而且过几天元旦要进入战备,不过有时间我会给你打电话。”

“嗯。”

“要记得接。”

“……”

看来她握在他手中的把柄还真不少,何筱不吭声了,偏过了头。程勉笑了笑,替她关上了窗户。

车慢慢地开出了农场,夕阳西坠,薄薄的暮色在天边慢慢洇开。不经意地一转身,何筱仍能看到那个伫立在农场大门口的身影,见她望去,还向她挥了挥手。这一次何筱没有躲,一直注视着他,直到车子拐了弯,才收回视线。内心深处,隐隐约约有些怅然。

坐在一旁的褚恬轻轻碰了碰她:“笑笑,你其实,还都记得的吧?”

何筱没说话,额头抵着窗户。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已经避免再回想过去那段时光了。然而程勉的再次出现,却打破了这一切。

这几天来,她睡得不太好。因为时常做梦,夜夜梦到的,都是她十几年没再回去过的老大院。她曾妄图忘记的一切,也因为这梦,而变得更加清晰。

部队大院,那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听母亲讲,她是不满百天就抱着她坐上了去部队的车。那时的大院在一个小县城,加之当时老何尚未提干,生活条件实在算不上好。

老何当兵的时候,母亲是甚少抱怨这些的,倒是转业回了家,偶尔提一提。对于这些,她并不太有印象了,那时还小,时不时地随母亲去父亲工作的农场小住,只零星记得农场那几个玩伴和夏天餐桌上那美味的炸知了。后来父亲提了干,调回了导弹旅,母亲也因之随了军,虽然回过农场几次,但要说记忆里最深刻的,还是导弹旅那古旧却让她难以忘怀的老大院。时至今日,她仍觉得那是她曾待过的最美的地方。

她曾问过许多人老大院始建于何时,但很多人都不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因为这是部队,每年一茬一茬地来人走人,调进调出,几十年来换了几十拨人。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对这里的喜欢。

院里的规划与其他的部队大院并无二致,球场、电影院、礼堂、一栋栋成建制的楼房、训练场、子弟学校,还有夏天里她最爱躺在上面看星星的大操场。院外的风景更美了,到处是望不到尽头的竹林和铺满小石头的浅溪,还有那矮矮的山头和春日里开得漫山遍野无边烂漫的花。

也许是这喜欢太过全身心,她才在部队换防的时候那样难过。那时还小,不懂得什么叫作部队需要、国家利益,只知道她要跟她的大院去另外一个陌生的城市了,而这里的一切,她都无法带走。她觉得难以接受,所以离开那天拼命哭闹,急得老何几乎要下手打她。再后来她也忘了自己是怎样坐上了军卡,一路颠簸,跋涉了一千公里,去了另外一个城市。

那时正是夏日的午后,日光毒辣得她睁不开眼。迷蒙着只看见一个戴着两杠两星肩章的人站在门口向他们致意,身旁还站了一个相当于他半个多人高的男孩儿,他用新奇却善意的眼神注视着他们,嘴边有着淡淡的微笑。看到他们的车停了下来,也兴许是看到了她,他迈开步子向他们的军卡走来,打开车门,正要招呼他们下车的时候,她却忍不住了。使力推了推他,而后一低头,哇地吐了出来。

晕车的感觉终于好了一点点,却吓坏了周围所有的人,尤其是站在她面前的男孩儿。她还没来得及看他一眼,便被人送进了卫生队,迷迷糊糊中听得父亲老何说起那个男孩的名字。

程勉。前程的程,勤勉的勉。

后来,何筱时常想,当时忍住就好了。然而老天总是一秒钟玩一个花样,如果这一刻注定是这样,那么逃也是逃不掉。就像那遥远的时光,那些记忆中承载她年少时所有喜与悲的人,她没忘,也永远不会忘。

元旦过后,扑扑簌簌下了几场雪,气温骤然又降了几度。

而远在市郊的T师的训练场上却是一幅热火朝天的景象,侦察连正在进行四百米越障的训练,要求两分钟之内跑下十几个障碍,士兵们都是铆足了劲,两趟下来背上就挂了汗。

程勉穿着一身齐整的野战服站在铁丝网的一侧,单手掐着表,目光专注地盯着行进中的士兵,时不时地催促大家加快速度。结束训练之后,程勉看着成绩记录,眉头微微蹙起。

“宋晓伟留下,其余解散。”

被点到名字的宋晓伟心里一咯噔,等人走光了,才硬着头皮上前。程勉头也不抬,只盯着成绩记录不客气地问:“怎么回事?”

黝黑的脸庞透出一丝局促,宋晓伟挠挠头,说:“可能是这两天不在状态,连长放心,我一定尽快调整过来。”

“不在状态?”程勉听见这个理由,倒是笑了,“那你跟我说说,有什么事儿能让你的成绩跟之前比差这么多?”

宋晓伟低着头,没说话。

程勉于是也就点到为止:“对你我不多说。你是个老兵,该怎么做心里肯定清楚。年后的比武没忘吧?”

“报告连长,没忘!”

“没忘就打起精神来。”

程勉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宋晓伟一个没防备,踉跄地往后倒退了几步,手原本是想捂着肩膀的,可意识到之后却又很快撤了回来。程勉察觉出不对,用手捏了下他的肩膀,看着他陡然苍白的脸色,立刻明白过来:“撞到肩膀了?”

宋晓伟擦擦额头的汗,抬起头,对着程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连长,你也知道我年后要参加军区的比武,四百米越障又是我的短板,不加紧练不行。再说了,咱们师这么多人,就挑出我们几个,不带回来几个第一哪有脸向兄弟们交代。”

程勉严肃地看着他,声音也冷了几度:“得第一也不是让你拿着自己的肩膀上。刚才我看你的动作跟之前的习惯不太一样,你老实交代,这是跟谁学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宋晓伟也不敢瞒了。

“连长英明,我是跟咱们师去年那个在集团军拿了四百米越障第一的班长学的,不过我能力不够,不仅没学好,还把自己整废了。”说着他笑了笑,神情认真,又夹杂着些许迷茫,“连长,今年是我二期最后一年,再拿不出点儿成绩就不好意思留部队了。”

听他这么说,斥责他的话程勉反倒说不出来了,只能嘱咐他:“赶紧养好伤,离比武没多少时间了。”

宋晓伟咧嘴一笑:“是!”

今天是周日,难得下午不用开会,侦察连两大领导齐聚活动室,打羽毛球。不少战士在旁围观,两人打了几局,就被夺权了。程勉站在一旁看了会儿热闹,想起什么,转身回了宿舍。

中午吃完饭的时候他给何筱发了个短信,之后手机就一直在桌子上放着,现在翻开一看,屏幕显示有一条未读短信。

——午饭早已吃过,刚刚睡了个午觉。

看完这条短信,上午因为宋晓伟的事而变得低落的心情一下子就好转了。

手指摩挲着手机屏幕,程连长正犹豫着是否要给她打个电话的时候,宿舍的门突然开了,徐沂徐指导员搭着毛巾拿着茶杯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本是来倒水,一看见盯着手机看的程勉,忍不住问:“情况如何?”

程勉把手机放回桌子上,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不怎么样。”

“怎么会?”徐沂笑得分外阴险,“快别藏着掖着。”

一听这话,程勉差点儿被刚喝进嘴里的那口水呛着:“还藏着掖着?打从农场回来我就没休过假。”

联谊回来就是元旦战备,之后又在忙新兵连和侦察连的训练,再往后就要过年了,又有得忙,想请假都不容易。一想到这些,程勉就觉得自己得长好几根白头发,全是愁出来的。

徐沂笑了笑:“咱们当兵的就是这么个情况,你就尽量克服困难吧。而且要我说,光像你这样追女孩还不行,得讲究策略。”

程勉微挑眉头:“有何高见?”

徐沂清清嗓子:“首先,你得搞清楚,这女孩到底是怎么想的。比如,她对你的看法,她是不是喜欢别人。”

程勉觉得好笑:“我要是直接这么问,她恐怕会更躲着我。”

“当然不能直接问。”徐沂放下茶杯,示意他上前,“我问你,我们是干什么的?”

“废话,侦察兵。”

“那我再问你,什么是侦察?”

“……”

“察也、谍也、探也、伺也、间也。”徐沂此时此刻已经完全进入到军师的角色当中了,“发挥你优秀的侦察兵素质,搞这点儿情报出来应该不难吧?”

那倒是。

程连长想了想:“那要是她喜欢别人呢?”

“四个字:伺机离间。”

“我怎么这么缺德?”

“不仅得缺德,还需脸皮厚。”徐沂微微一笑,又问,“照理说你应该认识何筱的父母,这样一看也可以从后方下手。”

“打住!”

程勉叫停,他现在连何筱是怎么想的都不确定,还要从后方下手?弄不好,就是腹背受敌的结果。

徐沂也是一点就透:“那就按我之前说的,好好体会体会。”说完,拍拍他的肩膀,十分潇洒地走了。

程勉不禁失笑。

他偏过头,对着窗外灿烂的阳光愣了会儿神,脑子里不自觉地回放那天临走时,何筱回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神。良久,突然站了起来,捋了捋头发,戴上帽子向外走去。

决定了,先集中火力猛攻一方。而且——必须拿下!

何筱这段时间很忙。

一月份,是所有参保单位新一年度的费用缴纳和档案送报的时间。从月初开始,她跟征缴科的同事们连续无休地加了两周的班才堪堪忙完所有的工作,中心张主任宣布放假三天的那一刻,她们连欢呼的力气都没有了。

何筱飞快地下楼去服务台找褚恬,两人换好衣服,一身轻松地走出了单位大门。门口有一老大爷在卖烤地瓜,香甜松软,两人一人挑了一个,一边啃着一边慢悠悠地向地铁站走。一辆黑色的轿车从她们身旁驶过,突然放慢了速度,最后停了下来。车里的人降下车窗,探出半颗脑袋,叫住何筱。

何筱一看清是谁,顿觉头大。车里的人是她所在的征缴科的科长,也是她们中心张主任的外甥,据不可靠消息,这位将近三十五岁、离过一次婚的男人,对她似乎颇有好感。何筱对他是没什么兴趣,可也不能视而不见。

匆匆擦了擦嘴角的残渣,何筱缓步上前:“你好,刘科长。”

刘科长自以为很有魅力地对她笑了笑:“要回家啊小何?上车吧,我送你。”

何筱摆摆手,婉然拒绝:“不麻烦您,往前走几步就是地铁站,很方便的。”

“没事。下班时间,地铁人多,你不怕挤?”说着,躲在眼镜后的那对精明的眼睛将她的小身板上下打量了一番。

何筱顿时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可又不能发火,只能耐着性子说:“习惯了就不觉得挤了,不耽误刘科长您的时间了,我跟褚恬还准备去逛街,先走一步。”

说着,挽着褚恬的胳膊急急往前走。过了差不多五分钟,等到刘科长的那辆黑色轿车驶离了视线,她才松了一口气。继而,就听见褚恬噗嗤一声笑,何筱故作恼怒地扭头掐了她一把:“不许笑!”

褚恬清清嗓子:“都说你们刘科长对你有意思,感觉如何?”

“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褚恬哼一声:“女人,如果不是心有所属,等待你的无非就是相亲。到时候你就会意识到,像刘科长这样庸俗的男人还有很多很多。”

何筱没说话,街边路灯昏黄的灯光打下来,衬着她整张脸蛋有种朦胧的美感,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笑一笑,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

“准备怎么打发三天假?”良久,她开口岔开了话题,声音干脆清冷。

褚恬心知,以何筱的性子,多说无益。于是叹一口气,回答道:“先睡一天,后天去帮表姐搬家。”

“表姐?”

“我小姨的女儿,涂晓。”

何筱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就是之前帮我看过腿的那位?”

“这么久了你还记得?”褚恬有些意外。

“我跟你一起去吧。”笑了笑,何筱轻声说,“反正也是没事做。”

“好啊。”褚恬欣然应道,“不过我提前告诉你一声,我表姐他们是往部队的干休所搬,你确定要去?”

何筱短暂地沉默了一分钟,忍不住问道:“干休所有的是人,你还去凑什么热闹?”

褚恬嫣然一笑:“去看兵哥哥。”

何筱:“……”

褚恬的表姐涂晓也是一名军人,确切地说是一名军医。

大学之前,涂晓一直跟父母生活在S市,后来毕业分配到B市的军区总院。独自一人在这里工作两年有余,父亲涂瑞民调到了B军区。一家人就此团圆,涂晓住进了军区大院。现在涂瑞民从B军区装备部退了下来,交了大院的房子,一家搬进了干休所。

周六上午,何筱早早地跟褚恬一起去了B军区大院。却不料涂晓一家的房子已然空了,警卫员告知一大早就来了两辆军卡将涂晓一家的东西拉走了,于是两人又只好匆匆地赶到了位于郊区的干休所。干休所大门照例有哨兵在站岗值班,不能随便进去,褚恬只好打电话让涂晓来大门口认领。

两人裹着厚重的大衣在值班室等着,不一会儿,就看见一个穿着格子外套,一头利落短发的高个子女人,双手插兜,迈着松快的步子向她们走来。褚恬兴高采烈地向她挥了挥手,拉着何筱一块儿走上前。

“等久了吧,冷不冷?”涂军医问道。

褚恬摇了摇头,向她介绍:“这是我同学,何筱。表姐你还记得吧?”

涂晓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盯着何筱看了十余秒,忽然笑了:“当然。在我们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呢,现在好些了吧?”

何筱微微点头:“不怎么犯了,疼的时候吃些药也就忍过去了。”

“那就好,现在天气冷,还是要多注意。”说着,用手扶住两位姑娘的肩膀,“去家里坐会儿吧,东西都运过来了,就是有些乱,别嫌弃。”

涂晓的父亲涂瑞民住的是B军区司令部第二干休所,建成差不多三十多年了。何筱一走进来,就对这里面那些红砖砌成的小楼房充满了好感,因为它们与她在导弹旅老大院住的房子是那样像,古旧,透着时间和历史的厚重感。

涂瑞民住的是单独的小二层楼,院子的大门敞着,何筱驻足在门口,一抬头,首先入目的就是二楼向阳的那个房间阳台上摆的一盆盆蟹爪兰,一朵朵玫红色的花朵在这冬日里艳得极其夺目。

何筱正饶有兴致地耐心看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嘹亮的喊声:“来来来,错错身,让我们进去先。”

何筱回过头,看见一个军衬外面套着墨蓝色毛衣的男人正满头大汗地往院子里搬一个大柜子,她侧过身子给他们让路,下意识地要搭把手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往上抬了抬,及时地托住了柜子的底。

飞快地抽回自己的手,何筱一抬头,看见一张分外熟悉的脸。那人也看到了她,一双幽黑锐利的眼眸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明亮。

“过来了?”

脸上沾了不少的灰,军装的第一颗扣子也松着,高大的身姿因为搬东西而微微弯着,就是这样稀松平常的一个招呼,让何筱恍悟,原来他知道她今天会过来。

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谁走漏的消息。

何筱忍了又忍,故作淡定地嗯了一声:“恬恬的姨夫要搬家,我来帮忙。”

程勉笑了,难得有些孩子气:“那正好了,我老首长的未来岳父也要搬家,我也是来帮忙的。”

话音一落,走在前头的男人抬头冲他吼了一声:“什么未来岳父,老子已经领证了!领证了!哎哟,媳妇你打我干什么?”

涂晓含笑打量了眼站在门口的两人,回头对眼前的男人又横起眉来:“沈孟川你能不能嗓门小点儿?再喊领证了我也能休了你!”

沈孟川丝毫不在意,厚着脸皮亲了涂晓一口。

看着两人间这不加掩饰的甜蜜,何筱略微有些尴尬。程勉看在眼里,眉峰微动,清清嗓子,提醒沈某人:“首长,这任务还没完成,怎么表彰大会就开起来了?”

涂晓红着脸挥开了沈孟川,往屋里走了。程勉被老首长瞪了一眼之后,漫不经心地回过头,对何筱说:“进去吧。”

何筱没有拒绝地跟在了他的身后。一抬头,就是他那被阳光包裹住的高大轮廓。

东西已经搬得差不多了,只余一些散件,正在往楼上的储物间搬。

号称来帮忙的褚恬此刻正挽着小姨涂夫人的胳膊撒娇,小时候因为父母工作忙,褚恬在小姨家住了三年多,跟小姨的感情很是亲厚。见何筱进来,又笑眯眯地向她介绍了涂晓一家人。

来得晚了,没能帮上忙,何筱有些过意不去。看着忙进忙出,累得满头大汗的战士们,她决定出去买些矿泉水回来,等他们干完活好解解渴。

不顾褚恬的阻拦,何筱一个人出了院门。只是还没走多远,身后就响起了一道脚步声。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谁,何筱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身后那人也不着急,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在外人看来,不知道有多怪异。

沉吟片刻,何筱回头,盯着程勉问道:“你干吗跟着我?”

程勉好整以暇地走上前:“我听褚恬说你要去买水,那么多人怕你拎不回来,所以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我拎得动。”

她尽量让两人之前的关系看起来像个朋友,所以说话的语气很是客气。而程勉虽被拒绝,却也并没有太受挫,只是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我知道你拎得动,只是你是头次来干休所,服务社在哪儿你还不知道吧?”

“……”

何筱一言不发,转过身继续走。程连长挑挑眉,愈发斗志昂扬地跟了上去。这种情绪,从他昨天晚上接到褚恬的电话起,已经开始酝酿了。

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临近节日,部队进入战备,是根本出不了师部大门的。于是昨晚一接到褚恬电话,程连长立刻找到徐指导员告知他明天要请假外出,让他留下看家。徐沂听了他详述的缘由,直叹缘分不浅,老天爷要想让你追上一个人,就算离得再远,也能拐上十八九道弯儿替你扯上线。

程勉深以为然。深知上次见面自己把事情搞砸,所以程勉决定不能再瞻前顾后,有所顾忌了。正如克劳塞维茨在鼎鼎有名的《战争论》中所说:“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

主动出击,才是最佳选择!

程勉默默地跟在何筱身后,这条路走到尽头的时候提示她左拐,不一会儿就到了服务社。部队里的服务社也是安置军属的一个好去处,在这里工作的人大部分都是军嫂,见了穿军装的,态度都很亲切。

何筱很快就把东西买好了,全部装了袋,正要付钱的时候,已经有人抢了先。抬头看了看程勉的侧脸,听他微微笑着跟售货员说结账,付完钱,又顺手把东西全部提走。

何筱愣了下:“我来帮你。”

程勉看着她,微抬下巴,笑得很一本正经:“这里面全是当过兵的,要是看见我一个大老爷们让你一个女人提东西,说不定恨不得扒了我这身军装。”

什么破理由。

何筱看了眼他第一颗纽扣没系的军装上衣,倒也没拒绝。

两人慢慢地往回走着。许是见何筱的态度不是很冷淡,程勉开口道:“听涂军医说,你曾在军区总院看过病?”

“老毛病了,关节炎。现在只要不剧烈运动就不会有太大问题。”

膝关节滑膜炎?程勉脚步微微一顿,继而又问:“什么时候的事?”

“高中。”何筱直视前方,轻声说,“高一那年冬天,回到家没多久。”

程勉怔了下,却突然笑了下。

何筱有些不解:“你笑什么?”

“我只是在想,我们真有缘分。”

何筱:“……”

程勉还想再说些什么,一个苍老却有力度的声音突然叫住了他。两人同时向后看去,只见一对白发老人正相互搀扶着向他们这边走来。看见来人,程勉的眼睛蓦地一亮,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跑上前去。何筱犹豫了下,终究还是留在原地没动,隔着不远的距离,看着他们叙旧。

大概是程勉爷爷的老战友,何筱心里默默地想。在她还在导弹旅大院住的时候,就听说他有个肩上扛麦的爷爷,只是她从未问过,他也从没提过。恐怕他现在依旧是这样,因为在骨子里,程勉终究是个傲气的人。

想着想着何筱就忆起他年少时的样子,微微有些出神之际,程勉已经回来了:“我爷爷的一个老战友,一年多没见面了。”

何筱下意识地回看了一眼,见两位老人仍在原地望着他们这个方向,见她转过头,还冲她笑了笑,像是特意在注视着她。何筱不好意思地转过身,视线与程勉相遇时,低声问道:“他们怎么一直在看着我?”

程勉没说话,眼睛愈发明亮地盯着她,看得何筱快要发毛了才开口:“大概——是因为他们认为你是我的女朋友。”

女朋友?

何筱微窘:“开什么玩笑?”

程勉没说话,只是笑了笑,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时间,他突然停了下来,回过头看着何筱。而何筱被他看得一头雾水,也站立在了原地。

“笑笑。”他唤她的名字,“这七年我一直在后悔,有句话没能早些告诉你。”

何筱突然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双眸怔怔地看着程勉。

程勉也直视着她:“我喜欢你。七年,或者比七年更久。”

何筱眼皮猛跳了下,一瞬的惊讶过后,她低头沉默着,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程勉等待着,耐心却又紧张。

良久,他听见何筱低声问:“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个?”

为什么?程勉看着她,嘴角的微笑泛起苦涩的弧度:“因为,我怕再来一个叶红旗。”

叶红旗。

听到这个名字,何筱心里像是被谁抓了一下,有些难过,又有些出离的愤怒。她猛地抬起头看着程勉,泛红的眼睛把他吓了一跳。然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何筱一把抓起买来的矿泉水,狠狠地砸到他的脚上。

程勉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砸蒙了,何筱转身跑了老远,才想起来去追。

只是才动了动脚,就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紧绷,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堪堪站稳。

疼得好像骨头折了一般,程勉最终还是没忍住,龇牙咧嘴地坐到了地上。静静地缓了一会儿,满头都是汗,他只好摘下帽子搁到一旁。

望着那个逐渐消失在阳光中的身影,程勉出了会儿神,而后低下头,自嘲一笑。

下手,还真狠。

何筱是一口气走回去的。

到了小区门口,才感觉到小腿的酸痛。停下来缓了缓,擦了把额头的汗,却摸到了脸颊上的泪水。愣了愣,何筱使劲抹了抹脸,直到看不出任何异样。

镇定下来之后,何筱有些后悔下那么重的手。可一想到过去发生过的一些事,又觉得即便是过去七年,他某些方面还是笨得让人牙根痒痒。

包落在了干休所,何筱按了门铃。母亲田瑛给她开的门,看见是她,禁不住问道:“帮人搬完家了?”

何筱点点头,正要往卧室里走,被田女士一把拉住:“先别走,我正好有事跟你说。”

说完,急急忙忙地进了书房。

何筱一脸茫然地看向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老何。察觉到女儿的注视,老何抻了抻手里的报纸,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假装不经意地说:“今儿上午人民公园又举办了什么相亲会,你妈替你去凑了个热闹。”

何筱精准地领悟到了这话中的含义,向老何拱了拱手,转身欲走,被刚好从书房出来的田女士截了胡。

“干什么去?”田女士瞪了老何一眼,拦住何筱不让她走。

何筱有些哭笑不得:“妈,我还年轻,又不是嫁不出去!”

“就是趁着年轻才能找到好对象,等你年纪大上去了还由得你挑?”田女士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何筱摁到了沙发上,“笑笑,你听妈妈说,这次我可替你相了一些不错的,这儿有照片,你看,一个一个多精神!”

老何也笑眯眯地开导她:“你就看看,你妈可替你忙活了一上午。”

何筱无奈,只好接过照片。

好在之前她应付这种事很多次,已经成功积累了很多经验。好不容易打发了田女士,何筱躲进了自己的房间。

外面的阳光正好,何筱关上了房门,默默站立在隔绝了一切的寂静中。良久,才动了动身子,来到书桌前,弯下腰,打开了最下面的那层抽屉。

因为长时间没有碰过,所以在拉动的时候费了些力。抽屉里放了不少东西,何筱耐心十足地翻着,终于在见底的时候找到了一张照片。因为裱了层塑胶封套,所以照片保存得还算完好。

何筱轻轻地拍掉了照片表面并不存在的灰尘,露出了它本来的模样。

那是一张她在换防后的新大院照的相片。新的大院并不像老大院那样古树丛立,绿荫遮天,明晃晃的日光打下来,照得她睁不开眼,只好微眯着。站在她身边的男孩儿表情比她自然多了,看着镜头,笑得很阳光。在这个男孩儿身边另一边站着的是程勉,同样也是微眯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摄像师就将这个瞬间捕捉了下来,她因为觉得难看,从来都是把它压箱底。现如今,终于再翻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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